酒乡与酒趣

作者:桂婷

大家对削足适履的成语耳熟能详。此语出自《淮南子?说林训》:“骨肉相爱,谗贼间之,而父子相危。夫所以养而害其养。譬犹削足而适履,杀头而便冠。”削足适履,杀头便冠,细究起来,于情于理不合。即便傻到二百分再加五十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明摆着,谁能为了一双鞋子或一顶帽子,端刀扬斧,破脚砍头呢?没有人会在自己身上做这样的实验。这则成语之所以自西汉流传至今,在于它的引申意义所特指的社会现象,讲的是方法论,不切实际地硬把大的东西往小的套子里塞。并列的两句意思相同,而削足适履为人们所接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杀头便冠则被人们遗忘在历史的深处,差点儿发霉。大概人们觉得有“削足适履”就足够使了,于是按照优先权原则,抛弃了后者,这对“杀头便冠”来说有点不太公平。

我这里有一个“膨头宜冠”的故事,应该比削足适履和杀头便冠更符合生活真实。有兴趣的话朋友们不妨看看。

夏天到了,老张到商店买草帽。商店里草帽不少,老张一顶一顶的戴上试。试过来,试完了,没有一顶合适的。就问店主,有没有再小些号码的?店主看看他的头,回答说:“没有了。”敷衍他说待再进货了才有。老张性急,买东西没有耐心。不像一些女同志,买一件十块钱的东西,数次驱车,东奔西突,挑来拣去,烦得服务员昏昏欲睡。仅交通花费,就是所购买商品的数倍。为买到一件称心如意的东西不计成本,仔细想来傻得可爱。我的老张不干这样的蠢事,既然已经没有什么挑头,那就好歹买了,要做的事多着呢,帽子的事就算结过去了。于是买了一顶,戴着回去。那帽子骑到头上总不安稳,不是哐当到耳朵,就是捂住了眼睛;又有捣蛋的风一阵阵吹来,只好腾出一只手,专门扶着帽子。

走到一家酒馆门口,从里边出来一位壮汉,脸红得像峨眉猴子的屁股。紧接着里边追出来两个人,说:“你怎么走啊?走了不够意思!今天就请你呢,回来回来!”说着就上前拉他,红脸汉子告饶似地说:“我喝多了,头喝大了,不能再喝了。”那两人嘻嘻哈哈说:“喝了酒图头大,娶老婆过家家嘛!回来回来,都等着呢!”,壮汉勉强不过,只好再回去加强脖颈上的大头了。老张正扶着帽子走,心中早已生出一些苦恼和后悔。恰巧就遇见了这一幕。他原来是不喝酒的,不知道酒的妙用。一琢磨壮汉的话才明白,原来喝酒还能头大?头大了帽子不就撑起来了吗!看来那壮汉不会有不合适的帽子了。于是走进酒馆,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一瓶薄酒。一个人吃着喝着,倒也销魂。不觉头就有些胀胀的感觉,像河水上涨一般渐渐漫过头顶。老张晃晃脑袋,不由对眼前的辣汤心生敬畏,啪啪的拍了拍脑袋,又看了看桌子一角的草帽,默默的说:“伙计稍等片刻,我正给你整合适的头呢,一会儿你就舒服了!”又喝了几杯,觉得脑袋大得差不多了,担心继续大下去帽子就戴不上了。

走出酒馆,摇摇晃晃回家。邻居看到他彤红的脑袋上扣了一顶大帽子,陀螺一样在头上转来转去。都觉得好笑。驻了步给他让道儿,眼睛或眯缝或仄愣的看着他,觉得这老张今天怎么了,像马戏团的小丑,特别有意思。老张这时非常谦恭,走过谁的身边,取下帽子,点一下头,口中喃喃解说:“帽子合适——头大。”一路上念叨着这句话到家。看到老婆,取下帽子,点一下头,说:“帽子合适——头大。”一头便扎到床上,睡了。老婆又气又恼,心想:到街上游逛一天,买了个废品,还学会了喝酒的怪毛病!拾起帽子,一甩手扔了出去。那帽子像一只塑料做的玩具飞碟,顺着风往上旋,旋到院外的一棵椿树上。树上卧着一只猫头鹰,猫头鹰受了惊吓,展翅飞逃时,帽子正好落到头上,于是顶着帽子飞走了。

膨头宜冠与削足适履既有同义,又有反义,同义是从大的方面说,都能比喻两厢事物的不符合、不适应。反义则一个是大对小,生搬硬套;一个是小对大,生搬硬套。不同的对象用不同的词,会更加贴切。

树林杜撰这个故事,无意在汉语词汇非常丰富的今天,强加给大家一个生头土颅的家伙,让大家认识并介绍给更多的朋友,从而在汉语言文字发展史上,弄块儿垫屁股的砖头。而是酒话说到这里,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开宗明义说的“酒乡”,洋洋近两万言,酒话已说了大半,尚未提及“酒乡”半句。文不对题,这帽子戴上就旷荡了。所以编造这个故事,是为了切题。

今年五月下旬去西安,从家乡出发刚上高速,高架桥上巨幅电脑彩绘标语便奔来眼底:“热烈祝贺杜康酒厂与陕西xx酒厂窖泥交接仪式隆重举行”。横跨路上,非常抢眼。驱车几个小时后,到西安下高速时,又是同样的标语跨线高耸,不看也得看。这有送有接,看来隆重的确不虚。我不懂白酒的制作工艺,曾经去过几个酒厂,基本都是有事找人走进去的,纯粹无意涉足,因为然和所以然均无了然。所以对酿酒的窖泥是什么功用,说不大清楚的。印象中传统的方法是在地上挖出方形的池子,“入地椭曰窦,方曰窖”。酒就是在这样的池子里酿造。为了防止酿造过程中渗漏,将窖底和窖壁夯实,再用反复搅和的熟胶泥厚厚的糊上一层,这胶泥大概就是窖泥。因为直接与酒接触,它能够影响到酒的品质。时间长了,也能保持窖酒一贯的品性。普遍认为,酒的品质与水土有关,茅台酒只能在茅台镇酿造,五粮液只能用宜宾的水。同样的装备工艺、技术水准,但水土不同,酒的质量就大异其趣。桔生淮南为桔,生淮北以为枳,可能取的也是这个道理。

但仅仅搞去一点儿杜康的泥巴,酒就变成杜康的酒了,不免令人生疑。试想,人家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你把人家的子宫借来,就能生一个同样聪明伶俐的孩子吗?全国各地水土不一,但各地不少白酒都有自己的市场,其中因素很多,纠其一点不及其余,并不一定是科学的方法。商家的聪明是一般百姓难以企及的,卖子宫的有钱进账,买子宫的要生孩子,买卖同时的大肆渲染,或许就是商家的着眼点呢!

杜康,上古时期的人物;即少康,夏朝人,武康的孙子;曾经是华夏民族的最高首领。是酿酒的发明者。《说文解字?巾部》解:“古者少康初作箕帚、秫酒。少康,杜康也”。后人即以“杜康”为酒的代称,最为著名的是曹操的《短歌行》诗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那时,华夏民族集中活动在黄河中游,即中原,所以我们这里称为“酒乡”不为虚言,亦不为戏言。考察一下本地的酿酒业,就会轻而易举的得出结论。一是酒厂林立,不仅每个县有酒厂,连不少乡镇都有酒厂,无非规模小一些罢了。每年生产的白酒,如果同一个时间倾倒到同一个地方,能敌上一场倾盆大雨了。据说不少酒厂已经不再使用窖池酿酒了,用酒精勾兑。少量的窖头和特制的香料,按比例一搅和,什么老窖和陈酿就上市了。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价格悬殊甚大。甚至有标榜百年陈酿的,如果有细心人稍作考察,这酒厂建厂才二十年,其中有十五年处于停产状态。二是酒类繁多。以白酒为主,啤酒为辅,兼之以黄酒、米酒共生共存。早些年,谁家的媳妇要生孩子,家里一定要做两缸米酒。米酒热补、和血、下奶,酒精度低。有人说当年武松就是喝了十八碗米酒以后,景阳岗打虎成就英雄壮举的。因为米酒属于“肚子撑好大,不会说胡话”型的。劲道小,只要有量,肚子又能盛,就灌吧。人们怀疑酒量再大的人,也喝不下十八碗白酒的;不怕能喝,就怕喝多;“喝个七八吨,看你晕不晕”!也可能当时景阳岗的酒馆儿档次低,没有酒盏,就以碗代了。这样的猜测可能对武松的英雄形象有所贬谪,但任何时候对任何事物,怀疑应该是允许的。这么多年过去,当时的酒恐怕与现在的要有不小的差别。这些历史疑案,让我们交给历史学家去破解吧。

随着中国经济市场化程度的逐步加深,酒乡的酒业无可避免地受到冲击。对市场最为灵敏的是商家的大鼻子。80年代末有一家酒厂率先策划,租借人民大会堂举行“名牌”发布会,带着本埠媒体记者前往,请当地一些过气的达人、闻人和一些小报记者前来捧场。达人闻人们有的伸出大拇指,像原来的性保健药“西安一枝刘”的广告,代言人硕壮的拇指特写,呼一下子推满整个取景框,比一指禅还要蛮横。有的咂上一口,忍着鼻酸眼痛,连声叫好:“好酒好酒!”接着扭过头去一阵咳嗽。埠内埠外的记者们跟着叫一声好,不失时机地抢下这样的镜头,因为版面早就留好了。散场时人人车屁股后赛两箱酒,不同的是酒箱子里的红包有厚有薄,或者邀请的时候就打点好了的。厂家回来后用那些素材精心包装,在媒体上大作广告:“人民大会堂指定国宴用酒”云云。

其他酒厂看到商机,奋起直追,纷纷效仿。一时间大家的酒都成了人民大会堂的国宴用酒,群众们对人民大会堂的印象,就是里边一天到晚换着不同的瓶子,举行无数的酒会,进去时一个个衣冠楚楚,出来时都被酒整成半疯,门口倒下一片醉汉。有的挖空心思,另辟蹊径,活人吃滥了,就去吃死人;今人吃遍了,再去吃古人。在热播电视剧中找到灵感,标榜他的酒是什么十三棍僧救唐王时,光头小僧们喝了他的酒以后,勇猛无比的救下唐王,固确国基,传下千古佳话。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还有更邪乎的,几年前媒体捅出一大新闻,说是农民在挖沼气池时,挖出一只大缸,打开密封,是满满一缸酒,有几百公斤之多。经什么什么专家考证,此地原是某朝一酿酒旧址,是某某酒厂的前身。这酒已有一千多年历史了。香飘数十里,弥足珍贵,每克的价值可以换到一百盎司黄金。地下出土,堪为国宝。国家有关部门决定以五十克为单位,于近期公开拍卖云云。我一直在关注下文,至今没有新的说法。后来我才明白,对待这样的事情,别太较真,就拿人们理解鬼神的态度:信了就有,不信则无。

但是,对市场最终的最有权威的裁判者,是人民大众。大众不买你的账,不喝你的酒,你任何法子也没有。我们这里几乎一年要喝倒一个牌子,商家辛辛苦苦,奴颜卑膝的打开市场,不到一年,被无情的抛弃了,比有钱人更换老婆还要随意和频繁。据我所知,这些年来得宠后失宠的省内省外白酒有十多种。唯有茅台、五粮液是皇帝的女儿,仪态万方的傲立千娇之上,不愁招不来驸马爷。不过档次较高,自己掏腰包是消费不起的。而且假的充斥市场,也令人望而生畏。

尽管如此,酒乡的这个大市场,总是全国各地白酒制造商所觇觎的。本地的白酒还在惨淡的经营着,但已经不是计划经济时代了。在国有企业尚未改制的时候,酒厂面对激烈的竞争难以为继,当地政府也曾有过一些保护措施,家乡的县就搞过这样的事情。有一年春节,每个干部职工摊派五箱县酒厂的白酒,钱是从工资里扣的,工资低的要拿出两个月的辛苦钱。农民的钱不好收,一人按一箱摊派,先打白条,来年在农业税中增交。那一年亲戚朋友到我家看望老娘,无一例外都带着同一种牌子的酒。在家里我一个人是不喝酒的,只有来客时陪着喝。那年收的酒连外送带内喝,花费三年多时间才处理完,想换换口味都不行,政府强加于他们,他们又强加于我,我又向谁去诉说这般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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