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衣裙的四時華色
要回答這個問題,先要複習一下中國古典服飾色彩的歷史。
色彩,是構成服飾藝術美的重要因素。古人自然不會忽視。中國古典服飾色彩源自遠古,早在一萬八千年前北京山頂洞人就有使用石粉紅色染首飾。漫長時光中,中國色彩向鮮豔的自然界鳥羽、花朵等等學習(《後漢書.與服志》追溯),模仿著進行染色,逐漸自成體系,遵循五行五方五色的規律來運用,表達著季節的轉換。先秦《周禮.冬官畫繢》說:「畫繢之事,雜五色。東方謂之青(藍),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中央也為黃色。五行之色即土黃、金白、木青、火赤、水黑,四季之色是春青、夏赤、秋白、冬玄。赤黃藍加上白黑又稱正色,互相調和而得各種綠、紫、緹、壎、緇等間色。這種色彩理論象徵著天地、天時運轉,宇宙循環。
古代天子最高級禮服:冕服,就用了五色。天子的配偶:王后,則有六服,《周禮?天官?內司服》:「掌王后之六服:袆衣、揄狄、闕狄、鞠衣、襢衣、褖衣。」鄭玄註:狄當為翟。也就是翟鳥——紅腹錦雞(《華服美蘊》一書已經指出,翟即紅腹錦雞),毛羽正是紅、金黃、藍、白、白五色齊備,故用來裝飾袆衣、揄狄、闕狄(見)。而且,袆衣為玄色(後改為青色,這裡的青色指藍色)、揄狄青色、闕狄赤色,鞠衣黃色(桑葉發芽之色),襢衣白色,褖衣亦玄色(無翟紋)。(圖一,宋高宗皇后像,穿青色
袆衣,上邊有五色的翟紋)
王后的鞠衣尤其重要。它是王后在春天桑樹發芽時穿的,春天要穿著桑芽同色的衣服祭祀蠶神,飼養蠶兒,採擷桑葉。這色彩就代表養蠶之功。
到了漢代,帝、後有五時衣,也即按季穿不同色的袍衣。後來,女子四季衣色就在這基礎上發展出很多種,不斷汲取百花、天空、日月、冰雪、霓虹等自然色彩。隨著季節的轉化而變換。可以說這是古典配色的靈魂所在:詩意,哲思,勞作,都見於色彩之中。在唐詩宋詞、在《金瓶梅》、《紅樓夢》等書都有描寫,在繪畫中也能看見。
春天時,女子的衣裙色彩便如桑葉、如桃、海棠、牡丹般絢麗。 我們看春天時女郎穿的衣裙,色彩如桃、海棠、牡丹一般絢麗。正所謂「一葉流詩句,百花裁舞衣。」(元代張可久之句)
夏天有石榴、蓮花等色。
秋天,唐代溫庭筠《菩薩蠻》詞寫舞姬「舞衣無力風斂,藕絲秋色染。」專門是有「秋色」一詞形容秋衣所染的明潔之氣,多是藍、青等色調。《韓熙載夜宴圖》中,那些舞人樂女穿的就是天藍、天青、淺綠等色衣裙。(圖二)而時令恰是秋季(餐桌上有柿子)。
冬天,白雪紛紛,紅梅綻放,女郎也穿白色衣裙,也穿紅、黃、綠翠等豔麗之色。《紅樓夢》中第8回,寫下雪天黛玉穿大紅羽緞對襟褂子,49回,下雪天時黛玉換上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束青金閃綠的絛;湘雲換上鵝黃裡的大紅猩猩氈昭君套,探春圍著大紅猩猩氈斗篷,寶釵有蓮青色的鶴氅。50回寫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雪地裡,是金翠輝煌的野鴨毛做的,身後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宛如明代畫家仇十洲(仇英)筆下的美人。 (圖三,清代改琦繪《雙豔圖》,表現寶琴披鳧靨裘)
女子衣裙使用了成百上千種色彩,在元代《居家必用事類全集》.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等書中,列舉了多種色彩的染法。用藍草、紅花、茜草等草木染色的,叫做草木染。用硃砂等礦石染色的,叫做石染。都有專門的技巧。今天,我們所要繼承的,就是這些色彩。
用傳統技法染得的色彩太多了,今天我們一時是難以掌握的。那麼我們可先認知這十種具有代表性的色彩:麴塵色,桃紅色,真紅色,梅紅色,石榴紅,海棠紅(胭脂雪),揉藍色,郁金色,鵝黃色,雪色。它們在皇后、在勞作的女子身上,在舞姬、花神的身上出現,按四季推移的時令更換,讚美著中國女子的美德,凝聚莊重的禮儀,體現天人合一的哲思,帶有美好詩意。
十色之一:麴塵色。麴塵,即酒麴上生的淺黃綠菌色,即緗色,鞠色,桑柳葉初萌芽的黃綠色。是古代王后六服之一:鞠衣的顏色。王后在春天祭祀蠶神,親自採桑葉養蠶,就穿鞠衣。男為天,女為地。黃綠色,桑葉之色,象徵大地、女性,象徵女性蠶桑之功績!正因如此,歷代女子春天都愛用桑葉之色為衣裙,漢代樂府詩《陌上桑》說一位採桑女穿緗色裙:「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唐代詩人劉希夷《採桑》詩也說:「青絲嬌落日,緗綺弄春風。」五代牛嶠 《楊柳枝》詞之五:「裊翠籠煙拂暖波,舞裙新染麴塵羅。 」楊柳發芽時,也如桑葉色翠,舞姬們要換新染麴塵色的羅裙起舞。廣州通草畫女子養蠶繅絲圖,就有穿黃綠色裙衣的女郎。(圖)
所以,製作叫做陌上桑的衣服,要有這種顏色的。
正因為女子需要從事蠶桑,也才要辨別四季,按季勞作,也才有那麼多的月令、物候的記認,也就要注重四季之花色的美。正是今天要繼承的。
十色之二:桃紅色。又名桃花色,茜紅色。春天桃花嬌俏嫵媚,仕女們便用茜草、用紅花染出此色,穿在身上。唐代張萱繪《虢國夫人遊春圖》裡,春光中漫遊的虢國夫人、韓國夫人就穿桃紅色裙。《紅樓夢》中黛玉也要在《桃花行》裡記下「茜裙偷傍桃花立」,茜裙象徵了春日桃花的情愫。
清代改琦一幅仕女畫中,那穿桃紅衫子的女郎就持著一枝桃花。(圖)
十色之三:真紅色。是用硃砂(丹砂)染色而得,是最純淨明亮的大紅色,也叫朱紅、朱色、丹色。必須要選最好的硃砂,細細地碾碎成粉,才能染。早在商周時,我國人民用碾細的硃砂染紅已經普及,江西靖安縣李洲坳東周墓出土硃砂染色的織物。湖南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以硃砂紅為主色的朱紅羅袍、彩繪朱袍等,墓主辛追穿上身,必然是很莊重的。(這種染色法已經恢復,但硃砂有毒)唐代女郎王麗貞的《字字雙》詞,寫朱衣懸在床邊,滴灑斑斑淚痕:「床頭錦衾斑復斑,架上朱衣殷復殷。空庭明月閒復閒,夜長路遠山復山。」張萱《紈扇仕女圖》中就有女郎穿真紅裙。(圖)
十色之四:梅紅色。也用茜草、紅花等染,是紅梅花色,在冬天穿來與紅梅爭豔。宋代詞人姜夔的詠紅梅詞《小重山令.賦潭州紅梅》寫道:「 人繞湘皋月墜時。斜橫花樹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誰知。東風冷,香遠茜裙歸。」潭州(今湖南長沙市)的紅梅是名種,張德瀛《詞征》:"梅之以色勝者,有潭州紅焉。「詞寫潭州紅之花色就像戀人的裙色,隱含著整整一春幽秘心事。
筆記故事《齊東野語》記的紅梅花仙也穿紅衣裙。再說《紅樓夢》中的探春等人,櫳翠庵的紅梅開時不也是穿大紅衣裳嗎?齊白石繪《踏雪尋梅圖》中,紅衣女子手裡就持一枝紅梅。
十色之五:石榴紅。夏天,石榴花開似火,女郎將此色穿上,恰似熾烈情懷。連女皇武則天青年時寫的《如意娘》曲子也寫到石榴裙,因為落下的相思淚而點滿多情斑痕:「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常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唐代韓翃《雜言》詩:」玉鐙初回酸棗館,金鈿正舞石榴裙。「寫舞姬滿頭金鈿、穿石榴裙舞蹈的風範,恰似唐代阿斯塔那出土《舞樂屏風圖》中穿長曳於地石榴裙的舞姬。(圖)
十色之六:海棠紅。這是略偏紫的鮮豔胭脂紅色,宛如海棠花盛開。《紅樓夢》58回寫到丫鬟芳官:「穿著海棠紅的小綿襖。」很是豔麗。(圖,宋代林椿繪《海棠圖》)
十色之七:揉藍色。藍色,古稱青色,用藍靛染出如藍天般的天藍、天青色,寶藍、翠藍等色。有一種揉藍,也叫挼藍色,鮮如春水,或是因用手揉藍草取汁染色而得名。元代《農桑衣食撮要》載煮藍草取汁時要用手揉草,再加別的工序。當然這樣製備的藍色有很多種。但新翠的藍色才是揉藍、挼藍色。白居易有詩句:「直似挼藍新汁色,與君南宅染羅裙。」唐代新城長公主墓壁畫中一位宮女就有淺天藍長裙、半袖配白色襦的,當是近於揉藍色。(圖)
中央電視台的遠方的家.邊疆行,裡邊有一期節目拍攝了黑衣壯的藍靛染布技術,第一個工序就是把藍草揉碎。這也就是古詩詞裡寫到的揉藍,也就是挼藍,揉藍色就是這麼來的吧
十色之八:郁金色。郁金即郁金,一種藥草,可染出鮮明的帶香氣的金黃色,深得人們喜愛。唐代張泌的《妝樓記》說:「郁金,芳草也,染婦人衣最鮮明,然不奈日炙。染成,衣則微有郁金之氣。」唐代張鷟《遊仙窟》記述美人,郁金色的帔子迎風散香:「迎風帔子鬱金香,照日裙裾石榴色。」唐代阿史那忠墓壁畫中的少女,就披著金色披帛,穿紅白色間色裙,窄袖綠襦,足踏雲頭履。姑且以此為郁金色之代表(圖)
十色之九:鵝黃色。這是黃茸茸的鵝兒之色,最是鮮媚。臘梅花萼為褐紫紅,花瓣為嫩金黃或嫩臘黃色,所以宋代毛滂《踏莎行》詞寫女郎的鵝黃衫子與茜羅相襯為臘梅之花色:「鵝黃衫子茜羅裙,風流不與江梅共。」臘梅化作鵝黃衫、紅裙的女子了。(圖,唐代新城長公主墓壁畫中的女子,穿黃襦、裙,姑且以此色代表鵝黃)
十色之十:雪色。雪色即白色, 象徵月光、冰雪、美玉、潔白花朵、玉人,皎潔可愛。賞梅、雪、月時要穿。蘇軾詠白梅就寫:「縞裙練帨玉川家,肝膽清新冷不邪。秾李爭春猶辦此,更教踏雪看梅花。」清代胡錫圭的《梅花仕女圖》,畫賞梅仕女,就是一身白衣裙,皎潔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