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皇后大礼服袆衣

袆衣是周礼命妇六服之一,《周礼·天官·内司服》“掌王后之六服:袆衣、揄狄、阙狄、鞠衣、襢衣、褖衣.”,是以翟鸟为饰的“三翟衣”--“袆衣、揄狄、阙狄”之中最隆重的一种。袆翟衣在南北朝时被重新启用,北周更对其进行了详细制定,奠定了后世延续上千年的后妃礼服系统的基础。


现存最早的袆衣形象是宋代诸后画像,明代也有画像、典籍记录,所以宋明两朝的皇后礼服形象大体明了。但唐代袆衣的具体面貌一直都是一个谜。大约八年前,我·曾写过一篇小文,讨论历代皇后袆翟礼服制度,当时因为资料缺乏并且认识局限,对于唐代部分无法具体考证。这次因为和燕王合作绘制一套唐代形象,皇后的首位大礼服问题难以回避,所以在几位好友长期反复的讨论之下,再次共同尝试就已经掌握的资料对唐代袆衣做一次尽可能接近的复原图推测。


唐高祖武德七年(624年)颁布《武德令》,其中即包括皇后礼服制度的令文,与隋制基本相同。开元二十年(732年)年颁布的《大唐开元礼·序列》中有“皇后王妃内外命妇服及首饰制度”;开元二十六年(738年)《唐六典·内官宫官内侍省·尚服局》中也详细记录后妃礼服制度。

以上三处为唐代礼典中关于皇后礼服制度资料的原始出处,而《通典》、《旧唐书》、《新唐书》舆服部分的记载,均从中转引。以上资料基本相同,据此可得唐代皇后袆衣制度文字如下:


皇后

首饰花十二树,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

袆衣,深青织成为之,文为翚雉(翟)之形,素质,五色,十二等;

素纱中单,黼领,罗縠褾襈,皆用朱色;

蔽膝,随裳色,以緅为褾襈,用翟为章,三等;

大带随衣色,朱里,纰其外,上以朱锦,下以绿锦,纽约用青组;

青衣革带,

青韈、舄,舄加金饰;

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章采尺寸与乘舆同。

受册、助祭、朝会则服之。


中国的礼服系统,其间各种类等级的差异是通过章彩配件即图案、色彩的不同以及配件的多寡差异以区别,而礼服本身的外形样式是基本一致的。唐代虽然没有直接的皇后袆衣形象资料,但根据以上文字记录,并通过唐代壁画雕塑中的各种唐代男性礼服形象,女官命妇礼衣形象,以及后妃墓葬中出土配件首饰实物资料,加上后世形象辅助,相互补充推拟,大致得出其本来面貌其实并非不可能。以下就从首饰开始,逐一考证之:


【首饰花十二树,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

花为“花钗”,这在《通典·后妃命妇首饰制度》中有载:“大唐武德中制令,皇后袆衣,首饰花钗十二树,余各有差”,是延续北朝以来的制度。“后周制,皇后首饰,花钗十有二树。”


至于花钗的具体形态,则需要进步一探讨。

首先,钗的基本造型特点是有两股钗脚弯成U字形,东汉以来可以看到不少在发髻顶端插作一排钗的形象。南朝梁萧衍《河中之水歌》有“头上金钗十二行”,可与图像印证。唐代依然可见不少此类形象,但无花饰,暂不论。

汉晋以来两股钗的基本形态和插戴


而“花钗”则应是在钗首上装点各种金银花朵之意,礼制后文提及花钗时多称“花钗,钗以金、银涂,琉璃等饰”;“花钗,任以金银杂宝饰也”,可知“花钗”的特征线索为带有金银嵌宝琉璃等华丽装饰的花朵钗首,并有两股钗脚的首饰。


观察唐代出土首饰,可归属为花钗类的并不少,其中有一类数量较大,形态为两只细长的钗脚在顶端结为一束,接着展开一片扁平花叶型的钗首,构图以花叶为轮廓,并填以各种鸟兽绶带纹样。这种花钗大量出现于晚唐五代墓葬,而敦煌晚唐供养人形象中也屡屡看到,在头上对称插做一排,数目不等;也有在头顶脑后随意插三两朵者,如簪花仕女图所示,在五代陶俑中也可见。

晚唐所流行的花钗,及敦煌晚唐壁画所见插戴方式


以往的各种研究往往把这种花钗直接等同于后妃礼服中的花钗,但其实有待商榷:

一则此类花钗的流行时代仅在晚唐,实物最早出现在西安、洛阳附近的晚唐墓葬(如大中二年(848年)西安惠家村、大中十二年洛阳偃师唐墓),壁画也是如此;

二则其形态均为金银片状,无有杂宝琉璃装饰,与制度不符;

三则出现的场合均非礼服搭配,晚唐壁画中所表现者都是各种非礼服类的盛装,并且插戴较随意,而出土时,在未盗扰的墓葬中也未见有玉佩等礼服配件共同出土,所以不宜等同于礼服首饰。


另外一种,则是在U型钗脚的顶端钗梁上,嵌套一朵金花,大多做金银嵌宝装饰,华丽非常。

左:初唐盛唐墓葬出土花钗首或花钿 中:吴王妃墓出土花钗 右:出土小花钗


其中最重要的例子来自贞观年间下葬的唐吴王妃杨氏墓,尽管遭到破坏,但在棺床上还是遗留了两只花钗,钗首装饰硕大的宝花,钗身不短,钗脚长19厘米。

花上珠宝镶嵌,花型饱满,符合“金银杂宝琉璃饰”的特征,宝花的四周还有六片小叶。而仔细留意宋明皇后礼服画像和礼典插图中的袆衣首饰花树,则也是一朵朵饱满的花朵,并四周带有花叶。

宋明皇后袆衣首饰花树局部


吴王妃的棺床上还遗留有玉佩料珠,佩玉则礼服,所以当时吴王妃极有可能是穿着礼服下葬,而这残留的花钗,则应是现存实物中,最有可能是后妃首饰制度中“花钗”的实物。所以我们便以此类花钗为花树的复原基础。


“小花如大花之数”

历代礼制均称“小花如大花之数”,小花应是独立于大花的小花树,大小花树总计二十四株,这在后世记载中有提及,《宋史·舆服志》“其龙凤花钗冠,大小花二十四株,应乘舆冠梁之数”;《大金集礼·舆服》:皇后冠服“前后有花珠各一十二”。


至于花树的插戴方式,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将二十四树花钗在发髻上端左右对称插戴一排;一是周围插满如冠状。前者形象如前述多出现在供养人盛装中,非礼服插戴;宋明后妃礼服冠在唐代花树的基础上添加了龙凤,升级成为“龙凤花钗冠”,但花树依然围绕插满冠体,再参考初唐李寿墓女礼服线刻中初唐首饰搭配,以及出土北朝-唐初的冠饰,似以后者插戴方式为合理,即将大小花树围绕头部插覆满,这样在宋代正式转变为冠也显合理。根据后世制度,以及后妃以下描述,或还有同戴花钿的可能。另外两博鬓的具体情况还比较难确定,暂参考初唐首饰做一示意。

左:出土北朝至初唐金冠饰、初唐李寿墓命妇礼服线刻 右:初唐贺若氏墓出土冠饰

宋明皇后礼服冠


【袆衣,深青织成为之】

袆衣的形态,应是衣裳相连的大袖交领衣。唐《通典》记录历代后妃礼服时提及“周制,内司服掌王后之六服:袆衣,揄翟,阙翟,鞠衣,展衣,褖衣。”时引用东汉郑玄注“妇人尚专一,德无所兼,连衣裳不异其色。”;“不言裳者,以妇人之服不殊裳,是以《内司服》皆不殊裳。”而后世宋明皇后翟衣也同为衣裳相连不异色的长袍,唐代礼文不单言裳,可见如是。

左:初唐李寿墓命妇礼服 中:北宋神宗后袆衣像 右:《大明集礼》袆衣图


因为同类礼服的外形是基本一致的,所以武德令制定之初袆衣的具体外形,可以参照初唐以及隋的大量礼服形象推知。领型为高交领,为北朝及初唐女礼服形态;衣裳的下缘加以褶皱边锯,并在两侧上提以便行走,这在晋唐宋的礼服中是普遍做法,故加之。衣缘未提及,宋明均为朱色衣缘,因唐代制度未说明,暂不做推定。

皇后袆衣的底色为深青色,其下太子妃褕翟为青色,接近周礼注中“袆衣玄,揄翟青”之说。宋明皇后袆翟同为深青,而画像中也见用玄色者。


【文为翚翟之形。素质,五色,十二等。】

袆衣上的纹样是十二行的翔翟,“素质”即白腹,“翟(雉)”即锦鸡,则应是白腹锦鸡(三处唐代礼典原文以及成书于五代的《旧唐书》均为“素质,五色”,唯有《新唐书》记“赤质,五色”,考虑到新唐书成书于宋仁宗嘉佑年间,时间最晚,并且北宋袆衣制度为赤质,修志时可能受本朝制度影响而讹误,故不采纳此说)。


唐代的鸟纹描绘有其独特的习惯,参考唐代流行的鸟纹模式,做一两翅张开,后尾上扬的团形白腹锦鸡文,为推测示意。至于是否为两鸟相对或相向,是否有小轮花,因无任何文字线索提及,此次暂不作推测。

白腹锦鸡以及唐代各种织绣器物中的鸟纹绘制习惯

宋明袆衣、翟衣上的赤质五色翟,即红腹锦鸡纹,以及小轮花


【素纱中单,黼领,罗縠褾襈,皆用朱色】

中单为素纱制成,黼纹领,衣缘皆为朱色,帝王中单为皂缘,中单和裳、蔽膝的组合关系可参见唐代敦煌壁画、墓室壁画中的礼服形象。复原图中略露出白色中单以及朱色下缘以示意。

敦煌壁画与惠庄太子墓壁画中礼服裳中单蔽膝的组合关系


【蔽膝,随裳色,以緅为褾襈,用翟为章,三等】

因为袆衣衣裳相连属并不异其色,所以蔽膝随裳色即也为深青,褾襈为缘,“緅”为深红的红黑色,“三入为纁,五入为緅,七入为缁”,宋代皇后像中蔽膝多也做棕红色缘。复原时蔽膝选用深红色边缘,其上有三行翟纹。


【大带随衣色,朱里,纰其外,上以朱锦,下以绿锦,纽约用青组;青衣革带】

大带深青色,但因被革带、蔽膝所档,故不作示意;革带青衣,即青色带鞓,其上是否有带銙,是否如同宋明一般配置则不可考,故仅做青带以示意。


【青韈、舄,舄加金饰】

舄为帝后礼服鞋,帝王赤舄,后妃青舄。鞋袜均为青色,舄加金饰。日本正仓院藏有唐代同期奈良时代圣武天皇赤舄,宋代青舄为如意头状,并有金、珠饰。参照唐代壁画以及日本实物做青舄,并加金饰。

正仓院藏舄、历代帝王图与宋代皇后画像中的赤舄与青舄


【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章采尺寸与乘舆同】

皇后佩绶与皇帝同,查帝王服制:“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六彩:玄、黄、赤、白、缥、绿,纯玄质,长二丈四尺,五百首,广一尺”

白玉双佩的形态可观唐前期出土的礼服佩玉,如吴王妃杨氏墓、永泰公主墓、越王李贞墓出土者,而其具体穿系搭配,还可以参考懿德太子墓线刻中的女官礼服身侧描绘的玉佩,以及历代帝王图、凌烟阁功臣图中所描绘的情况。

懿德太子墓线刻女官礼服玉佩、历代帝王图玉佩、唐代出土玉佩


双大绶黑色为底。“凡绶,先合单纺为一系,四系为一扶,五扶为一首,五首成一文,文采纯为一圭。首多者系细,首少者系粗。”参考唐代壁画、宋代皇后后绶、以及明代定陵出土实物可知,帝后绶为用六彩丝线交叉织成,下有垂穗,宽一尺,长二丈四尺,其形态应当是双层对折缠绕后打数结在身后垂下,因六彩丝线细密,交错编织之后并加黑色衬底,远观如灰色一般。壁画与陶俑中多见低等级绶形态,可做参考。

左:唐代壁画绘画中君臣后绶形态;右:宋代皇后绶结


所以综合以上资料,完成唐代皇后袆衣的推定设计,希望能够大致体现唐代前期皇后礼服形态,而许多细节问题其实并未有明确答案,作此图仅为示意。另外需要声明的是,这只是展示在初唐礼制中理想化的袆衣制度,唐代三百年,现实的实际使用情况一定会有更多的变化和调整。


袆翟制度宋明相承沿袭,一直沿用到明代灭亡。神奇的是,在几百年后,突然间在“大韩帝国”被复活,继续成为其后妃礼服。若从周礼算起,一直到二十世纪初,前后维持两三千年,也算是服饰史的一个奇观了。

左:唐代袆衣推定图 宋宁宗袆衣坐像 右:“大韩帝国”英王妃翟衣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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